【评论】它界即我界

　　近年来，以人造景观、尤其是以人造动物景观为题材入手批判人与自然关系的摄影作品不在少数;而直接以拟人化手法展现动物生存状态，以映照人类自身生存状态的影像亦成为一个创作焦点。一方面，这的确是因为现实空间拥堵着大量突兀怪异的生物造型，挤压着我们的视神经，逼迫我们重新思考应该如何合理地安放生命;另一方面，这样的题材经由镜头刻意冷峻地视觉呈现之后，也比较容易契合当下紧张、隔膜的社会心理，并成为这种心理的形象化象征。因此，类似取向的作品一时间成为各种展赛的“熟面孔”，也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审美疲劳。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端详贺肖华的《它界》，有其独特之处。

　　表面看，贺肖华只是将上述两种题材进行了一个简单并置，让人造动物与真实动物共处一境，希图它们各自的意义在互文中产生递增效应。这让人感觉很狡猾，很讨巧，也容易招致浮泛造作的诟病。

　　因为任何一种影像并置，都必须在内在逻辑和视觉外观两个方面同时达到微妙的暗合、对比或是呼应。这样，才能在“形”与“神”之间形成往复上升的共鸣协奏，合为华彩的“爆点”。

　　显然，贺肖华没有将自己陷入虚浮的泥淖之中。他用彩色还原现实，并注意让人造动物们和人一起出现在画面中，让人与人为的虚假、变形、夸饰直接面对：人们在其中怡然自得，毫不自知，带着人类的狂妄与愚昧享受着比比皆是的人造景观。一方面，动物是带有某种图腾意味的权力装点，另一方面，它们又是对自然可笑而拙劣的复制。人们一方面无情地攫取剥夺自身的自然体验，另一方面又以毫无真实可言的仿冒品自欺欺人。

　　在与之并置的黑白影像里，那些关在动物园里的活物们，仿若精神病院里或抑郁、或狂躁、或失神、或挣扎的人类。高反差、粗颗粒强烈地突出着这些被囚者的身体局部和体态。你不能不想：它们就是自己;而且，同样毫无退路——它们是毫无退路地坦露残缺的灵魂，而人类是毫无退路地以各种冠冕堂皇掩饰这种残缺。

　　当它们相遇时，是原型和仿真之间的对视，它们一定彼此惊异于对方的荒诞，又共同感叹于它们的殊途同归——这更加荒诞，而这荒诞的原因与结果，都是人类——因此，最后，被蛇引诱的夏娃(人)，成为与蛇一样的猎物与玩物。

　　它界正是我界，“它”，即是“我”。

　　以现实讽喻现实，因而有力。这是贺肖华的成功之处。若能在视觉对照上更为讲究、更加注重以内在关系去反映主题，则这组作品的力量和深度会更具突破性。

　　李楠(南方周末图片总监，视觉评论家，资深图片编辑)